明星挤进配音圈,观众崩溃了
“这哪是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,分明是《哈尔滨的移动城堡》。”
宫崎骏经典代表作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登陆五一档。
作为宫崎骏最满意的作品,电影面世20年后首次在中国大陆重映,特殊意义之外,该电影也因流量演员的中文配音而受到关注。
先导物料中,配音哈尔的片段,被很多网友诟病带股“东北大碴子”味儿。在B站上,有UP主整理了数版哈尔配音的对比,从原版木村拓哉到台配的李勇,都做到了既有记忆点,又不缺翩然的少年感。相形之下,上映版的声线、断句都不免见绌。而给女主苏菲献声,也因在受访时对人物解读不到位,招致了非议。
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剧照
这种“水土不服”的落差,本就是可预见的。尤其原片问世20年来,作为影迷心头的白月光,“转译”成国配时难免被严苛的目光锁定。任何瑕疵的暴露都像是一记闷棍,将人瞬间从银幕编织的梦境中拽出。
而电影之外,这则插曲,不过是国内配音行业被流量裹挟、冲击的写照。表面看来,被国配冒犯的观众以二次元爱好者为主,然而当中牵扯到的,却是一个更实际、叩问行业内部的问题:“明星配音”何以抢尽风头?当越来越多的流量艺人涉足配音圈,职业配音演员的饭碗还能保住吗?
01
顶咖献声,宣发新门道
本土明星“跨界”为动画大IP配音,已成为当前火热的趋势。除了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,上半年的《功夫熊猫4》《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》,以及去年的《蜘蛛侠:纵横宇宙》《疯狂元素城》《星愿》等电影,都将“明星助阵”用作了隐藏的攻城利器。
同样的例子不仅限于国内,宫崎骏所在的吉卜力工作室就青睐于用演员而非专业声优配音。在好莱坞,韦斯·安德森的动画(《了不起的狐狸爸爸》《犬之岛》)和照明娱乐打造的《欢乐好声音》等作品,同样以全明星配音阵容为亮点。
《欢乐好声音》剧照
和真人电影比起来,动画之所以成为明星配音的前哨,或可归咎于自身“市场底盘”的露怯。相对于传统剧情片,动画意味着小众、架空等关键词。诚然,这一论述前提早已被“掰正”,但对负责宣发的团队而言,内容属于次要,如何让观众燃起走进影院的冲动,才是他们最关心的。
于是,花钱请大明星来配音,便成了撬动商业号召力的首选。外国动画在中国区的引进,则隐含了另一层变量:和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等“爆款”国漫捆绑的神话原型不同,许多外国动画电影的故事背景、人物放在内地难免隔断主流受众。为了完成“卖座”指标,个别乙方营销公司选择向明星发出邀约,以榨取其个人的品牌价值和声量。
在国内,近来颇值得研究的案例,即为凭借《封神》而获得海量关注的于适。除了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,还在去年的迪士尼100周年献礼作《星愿》中,以声线化身宠物小山羊“瓦伦蒂诺”,搭档配音女主的刘亦菲。
哈尔
公允来讲,抛开配音实力的评鉴,仅着眼于个人形象气质和星光度,引入流量演员为动画电影配音,在话题度和营销上无疑都是一招妙棋。然而《星愿》的内地总票房定格在了4200多万——前期投出的石子,并没有掀起大片水花。
考虑到影片整体孱弱、敷衍的质量,这样的成绩并不意外。但它也从旁印证了多数时候,“明星站台”只是表面的噱头。尤其在一些从业者看来,将配音咖位和票房划等号,更像是种天真的迷思。
如果从个案的堆砌中,提出一个全局式的观察,也就是近两年外片在内地宣发的困窘,不难发现,对“流量艺人”过度的倚赖只是当中一小部分。它所映射出的,是营销方在玩法上的守旧和古板,用网友的话来说,就是“土土的”“不思进取”。
刚结束的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北京首映礼,打出了“真爱至上”的旗号,原片中反战、纯真、心灵成长等丰富的隐喻,在此浓缩为内涵单一的“纯爱”主题。
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北京首映礼
这一泛滥的营销手段,用在宫崎骏的作品推广上,可谓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”,继而惹来了部分影迷的嘘声。
这就是电影营销行业长期以来的弊病——票房决定论、流量当道的时代,比起深究影片表达的内核,他们的任务再清晰不过:抓住大纲上某个潜在的议题和爆点,开大火猛炒。
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朴素的烹饪方式,文化艺术何尝不是如此?培植观众的审美,多些时间和耐心,更需要合适的方法,一味只懂开猛火爆炒,拉来明星撑场面,只考虑团队在预算、执行周期的最优解,却忽略了作品有没有真正走入观众内心。
这或许可以解释,为何今年引进片在数量上有了肉眼可见的回升,但轮到宣发这一环,观众仍逃不过土味“魔法”的攻击。
02
明星一张嘴,观众就崩溃
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等动画电影的重配,也将台词功底——这个在内娱已经被盘烂的话题,再次推到了聚光灯下。
去年年初,新京报列出了一份演员原声与配音比例的统计表。纵览被“点兵”的32位演员,包括鞠婧祎、唐嫣、许凯、任嘉伦在内的多位古偶和仙侠题材宠儿,原声率都未过半,最低只有10%。这让人想起前几年“数字演员”的传闻,即有的演员在片场压根不背台词,张嘴就念“1234”,实乃躺着赚钱。
《仙剑奇侠传》剧照
演员的声音条件欠佳,口条含糊,对于观众来说无疑是场灾难,却也让影视区UP主收获了海量剪辑的素材。每年的影视剧盘点中,总少不了“原声大赏”的环节,其见光死的程度堪比十级中文听力考试。还有些演员的声线辨识度过高,后天很难弥补,以至于念白总让人出戏。
或许有人要提出异议:那些被片方选中的国配,既然有资格尝试,至少说明他们的基本功在同行里是过关的,不是吗?
问题在于,如前文提到的,动画是个对“声音表演”要求极为特殊的类型。它就像波洛克著名的“滴画法”,需要声优在一张白纸上以鲜活想象力和对人物、故事连贯的把握,配合相对夸张的声线表情,绘出既抽象又让观众信服的色彩。
如此复杂的演绎,使得非职业配音演员站到麦克风前,自然会多些“口气”上的劣势,将潜意识里没卸掉的、现实的毛边给放大,譬如此番被玩梗“哈尔滨王子”的演员,便是让家乡话绊倒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,演员招牌的声音特点用对了地方,也能擦出火花。《欢乐好声音》中,斯嘉丽·约翰逊配音的刺猬操着公鸭嗓玩摇滚,给影片提供了不少卖点和谈资。国内则以上美出品的《宝莲灯》为翘楚,不论陈佩斯版的孙悟空,还是酷肖姜文的二郎神,都镌刻进了一代人的童年记忆。
《宝莲灯》剧照
但,这种量体裁衣的样本,在配音行当里属于极少数。在为外片配音时,经验储备不足的演员既要克服发音缺陷,往往还面临着语言模式切换的障碍。
在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首映礼上,于适分享配音的感受时说:“其实每种语言出来的速度、快慢是不一样的,比如日语经常叽里咕噜一堆,但翻译到中文就几个字……你不能借鉴国外人的语境去塑造这个角色。”
提到台词直译导致的机械和棒读(日语:棒読み。指感情投入少、照着文字读)感,另一个更好的表现例子,是曾在2019年为《千与千寻》配音的周冬雨。她配音的千寻总把“那个……”挂在嘴边,虽是为了表现人物忸怩、放不开的性格,听起来却总显得怪异。
当演员成为游街示众的“活靶子”,很多人忘了,发行方也该为国配的呈现负责。日语惯有的大量语气词,必要放在异国情感系统下才成立,不加斟酌、修调地尬翻成中文,只会拖累本土观众的好感,加剧所谓的“母语羞耻”。
03
浮躁风气下,呼唤专业主义
在中国,配音行业的巅峰要追溯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。在广电大片引进政策的刺激下,进影院看外片,成了一种时髦的文化活动。上海电影制片厂作为国内唯一译制外片的国企,便是连接许多人和银幕彼端的“桥梁”。
作为特定环境下的产物,当年的《佐罗》《魂断蓝桥》《茜茜公主》等经典译制片,以老派、抑扬顿挫的腔调而著称,如“噢我的老伙计”“你们这群愚蠢的土拨鼠”,韵律和抓马感十足。
《茜茜公主》剧照
抛开过时的因素,这些台词象征的,是一段不可再追回的光阴,以及新世界大门敞开时,好奇和乐于拥抱的心态。
迈入千禧年后,随着盗版影碟满天飞,以及民众外语水平的提高,听原声、看字幕逐渐取代了配音的地位,后者也不再是老百姓精神娱乐的刚需,配音陷入了漫长的低潮期。
若要总结过去十年间,配音文化在普及和推广上的标识,有两个节点是不能绕过的,一是《甄嬛传》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等热播剧,让季冠霖、乔诗语、边江等职业配音演员“意外”闯入了大众视线;二来则是综艺《声临其境》的播出。
季冠霖
对于许多年轻观众来说,这档以全国首个“声音魅力竞演秀”为看点的节目,让他们头一次见识了配音的趣味和专业性。嘉宾配置上,除了张含韵等能力出众的青年演员,也有何冰、赵立新、王劲松这样的老牌“声霸”。
稍显遗憾的是,到了后面两季,由于流量扎堆、综艺成分过重,节目的口碑被拉下马来,未能复刻首播时热烈的反响。荧屏之外,这种落差感也揭示了配音行业在中国的颠簸起伏。
与之相对的,是日本这个让所有同行艳羡的“配音大国”。在日本,声优因其对发声技术精湛的拿捏,常被形容为“怪物”般的存在。发达的产业链,加上严苛的选拔制度,使得爬到金字塔尖的声优,同时被赋予了极高的社会地位。
此外,ACG文化在日本的盛行,让许多没有专业受训过的演员,也能将声线操弄得极具灵活度、变化性。在《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》中为苍鹭配音的菅田将晖,就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。反观国内一些常年封闭在温室里的演员,如何能全然搁下包袱,诠释出张力澎湃的效果?
菅田将晖
而任何人若是有志于朝职业声优迈进,光建立起充分的信念感还不够,训练时间的累积,和技术拿捏得是否精细、妥当,才是决定其上限的根本。
在《甄嬛传》中为孙俪配音的季冠霖曾坦言:“正式入行前,我常在家对着电视练,如果没有2000~4000集的训练量,都不敢说自己会配音。”
奈何,无论影视制作还是配音,时下的从业者面临的,是一个只追求“速成”的快餐式消费环境。各种“0基础学配音”“在线接单月入过万”的弹窗散发着割韭菜的气息,年轻的职业配音演员为了糊口,只能利用闲暇接活儿,再没法做到像老一辈那样全身心投入。
还有AI技术的升级,也在侵蚀着配音演员们本就瘠薄的土壤。相对于花钱雇人配音,AI采样的高效和低成本,使它在广播剧、有声书等特定应用场景下,有着极大的赢面。
对着急上手的新人来说,这未尝不是件好事,起码从中衍生出的生存焦虑,能鞭策他们将步子扎稳,根基打牢,重拾对配音这门“艺术”的敬畏。
至于那些在各种利益因素的加持下,走进配音室的“业余”选手,只能套用那英的名言:“隔行如隔山,祝他们好运吧。”
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,部分来源于网络